走向办公室的门口。他让自己把那些灯光扔在身后。他没办法抹掉那个人没完没了在脑海里闪现的眼睛。它们被灯光衬得漆黑又明亮,直扎进他的心里。
症状太过明显,不需要再一次确认。
徐子敬知道自己愚蠢地爱上了一个人。
叶昔站着,看着徐子敬出门。那个人就穿了件背心,底下倒是作训裤战斗靴穿了全套,窄腰长腿。他右胳膊上有一道几乎与小臂等长的伤疤,灰白色,却依旧明显得扎眼。他们这工作性质,太清楚要留那样的疤,当初得是多深的创口,多恐怖的鲜血淋漓。
叶昔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走过去掩上门。
他慢慢走回桌边,晃动一下鼠标,电脑屏幕上蓝天白云的绿草地的桌面被弹出来的画面取代,监控屏幕上男人正晃晃荡荡地朝他那间狭小的隔离室走去,步伐却没有丝毫的散乱。
右上角小屏回放,正是二十几分钟之前,那个人迷彩的一角,从监视器死角的边缘闪过,零点几秒,定格。
叶昔看了屏幕几秒,然后拿起电话:“技术处?我是叶昔。”
电话那头值班的人对于行动处老大这么晚打来电话一点也不惊讶。“叶处。”
男人道:“把今天一点到一点半,四层所有办公室的电话记录调过来。”
“嗯,对,只对我负责。”
电脑很快显示出收到文件。男人重新坐下,打开文件夹。光标停在打往“未知地点”的一通电话记录上。男人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情绪。
“查这个号码,直接汇报给我。”
你相信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
7坑爹的测谎
徐子敬没想到居然还真有日常业务的测评。按说这样的任务候选人在基础能力上不会相差多少。室内靶场连个窗子都没有,灯光惨白惨白。徐子敬到的时候温秋岑还没来,那个叫简越的男人在靶位上放下枪。
徐子敬溜达过去。他看了看同样没带耳罩的简越,眯起眼睛去瞧男人的靶纸晃晃悠悠地传过来。
“好枪法。”他在简越后面说了一句。
弹孔全都在有效部位,而他从走到靶场门口听到枪响到现在,一共击发十次,三十秒。
男人扭过头来。他依旧带着眼镜,看到徐子敬微微一笑:“徐少校过奖了。”
徐子敬客气地弯弯唇角。他晃荡到旁边的靶位站下,子弹上膛。然后一气儿倾泻出去。子弹击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射击场显得格外震耳欲聋。靶纸传过来,他的弹着点全部在头部。可怜的半身靶脑袋几乎被打成了马蜂窝。
男人在一旁淡淡道:“徐少校是狙击手?”
徐子敬放下枪,他觉得自己的笑容效果并不是那么真诚:“不是。”他目光淡淡扫过简越。男人和昨天一样装束,但是鞋子的边缘有一点点干掉的泥痕。昨天后半夜下雨了。
出保密任务还能不在情报部封闭。又掌握了一点信息的徐少校眨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
他笑笑,带点儿惭愧:“我这两下子,跟你差远啦。”
简越的眼镜片在惨白惨白的灯光底下闪得有点}人。但他脸上还是温和平静的表情,慢慢道:“五四式徐少校大概打不惯。”
徐子敬慢条斯理地退下弹夹,“枪这东西,都是通着的。想必简越同志你都用得惯吧?”
他其实不怎么会和这些情报部的“精英”打交道。太极推来推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而眼前这位显然不是他能探究的。简越亦淡淡看了徐子敬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然后道:“徐少校直接叫我简越就行。”他没回答徐子敬的问题,也没反击他的试探,反倒是带着点儿平淡的客气。
徐子敬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我这也是头一回和情报部合作,具体什么规矩都还不大清楚,还要简越多多指教。”
简越微微眯起眼。他说,“徐少校,你很优秀。”
徐子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温秋岑到了,后面跟着叶昔。两个人停下交谈。叶昔向他们颔首,道:“今天上午是武器使用基础评估,大家自由射击就可以。”他向靶场一侧示意。徐子敬眯起眼睛。那边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从这边看不到另一侧的模样。想必后边尽是些分析仪器和人员吧。徐子敬微微抬起头,目光扫过,果然,靶场四角都安着摄像头,而他不确定是否还有隐藏的。
徐子敬确定他自己站在恰恰被防护隔板挡住脸的地方。情报部的人大概不会喜欢他刺探简越。
叶昔示意三个人开始,便走到幕墙那边去了。
徐子敬又开了几枪,意兴阑珊。这任务果真是又危险又麻烦又没有一点儿意思。身边儿这两位目前都是非敌非友,且都一样是高深莫测背景复杂,和搞情报的“老江湖”混在一块总是很乏味,他们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个一个狡猾的像泥鳅。
没意思。
这“没意思”后边儿是多少血雨腥风殊死拼杀他都没有兴趣。但是徐子敬从来都不会后悔。比如喜欢叶昔。比如现在,即将豁出命去做的事。
因为值得。
徐子敬一枪打在靶标的中心,然后好似不经意地侧过头。他特意挑了个最靠近那玻璃幕墙的位置,他知道叶昔站在后面就能清楚地看见他。
徐子敬知道叶昔在看,就像他知道叶昔清楚他喜欢他一样。毕业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的看见那人清明又惊讶的表情的时候觉得自己从来没那么清醒,后来他就从没有喝醉过。
他也知道那个人之所以容忍自己到现在,不光是同学的情分。
徐子敬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叶昔的确在看。男人站在靠近玻璃幕墙的一边,射击姿势看着闲散,却没有一点儿违规的地方,反倒有种漫不经心的漂亮。他向来是个会玩枪的。叶昔小幅度地皱了一下眉,又很快地恢复没有表情的脸。他发现自己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就很容易想起过去的事情来。徐子敬开了几枪,微微侧过脸,从他的角度能很清楚地看见男人侧脸的线条,坚毅的棱角。比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更加熟悉。
多久以前的旧事,隐隐约约又要翻腾。
叶昔示意身边的技术人员把所有的分析资料发给他,转身就走。这是叶处长第一回在评估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扔下任务备选和技术人员提前退场。
于是他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慢慢转回头去,嘴角的笑容苦涩而又志在必得。
下午有测谎。
徐子敬想想这事儿就恶心得不行。零三就这点儿好,几个当头儿的比鬼还精明,从来不用所谓的“高科技”来测底下的人。
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几根线一连,就妄图测出人心。
即使是这样,得被迫回答一堆问题那边儿还又专门的人紧紧盯着你的各项生理指标,想想也觉得膈应。
徐子敬在询问室的椅子上坐下,对面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工作人员,女的,头发紧紧地扎成一个马尾,感觉眼睛眉毛都跟着头皮被拽得吊起来一样。徐少校一边想着这位看起来还真像猫头鹰一边保持着严肃和镇定。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可以开始了么?”
对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徐子敬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他看着就在测谎人员身后的玻璃墙,再次百分之百地肯定叶昔就在那后面。可是他看不到他。
情报部搞的这一套神秘又装逼,真是讨厌。
徐子敬早瞧见对面这位女士耳朵里面的麦。显然是得到了那边的指令,对方翻了翻手上的几页纸,又看了眼连着徐子敬的机器,检测完数据然后开口:“你的名字?”
“徐子敬。”
“你的工作?”
“军人。”
“毕业学校?”
男人轻嗤了一声,淡淡道:“测谎可以涉及保密条例内的个人情况么?”开玩笑。情报部玩儿神秘,零三的人也不是吓大的。混到这份上谁没几个在档案里涂黑了不兴别人打探的秘密,随随便便让一个测谎骗了去?
穿着西服的女人抬眼看他,随即又低下头去换了个问题:“你在工作中违抗过上级的指令吗?”
徐子敬回答得干脆:“没有。”
仪器上显示的心跳平稳如常。
“受过伤吗?”
“受过。”
“是否接受过心理治疗。”
“有。”
“是否在任务行动中欺骗过你的队友?”
“是。”
心电依旧没有变化。女人因为这个答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虽然依旧是一副扑克牌脸。
“你的亲人知道你在做保密工作吗?”
“不知道。”
徐子敬轻微地皱了一下眉。
测谎就安排了五分钟。打印出来的心电图和各项生理指标长长的一大堆快要拖到地上,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频率。
玻璃墙那边。
同步做着数据分析的抬头看向叶昔:“叶处,这徐少校没一句谎话。”他用的是陈述语气,出于对自己分析结果的相信,但脸上却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一般人总会在一些问题上出现波动。没有人可以做到完全的坦诚。
叶昔神色淡淡。他想着刚才那个人不易察觉的面部表情,道:“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年轻的技术处人员小幅度地做了个鬼脸,看看叶昔脸色,赶快又转回去专注于数据。虽然他也不指望能等到它们波动的那一刻了。
最后一个问题。
“是否对工作同事产生过非正常的感情?”
徐子敬挑了一下眉梢。他很想问问对方是怎么定义“非正常的感情”的,但是没说出口。
“没有。”他说。
玻璃幕墙那边。技术处的小年轻猛地抬起头来:“叶处,波动了!”电脑屏幕上的峰值忽然向上,那个人的心跳加速了。
只一瞬间的事情。
小年轻被站在旁边的处长的脸色吓了一跳。房间里光线昏暗,叶昔整个人几乎都隐藏在暗色的影子里面,然而此刻依旧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颚。男人看上去有点恼怒地一握拳,转身出门。
叶昔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面回响,莫名地有些烦躁。
徐子敬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情报部的测谎人员收拾东西。他是三个人里的最后一个。男人扯掉连在自己身上颜色各异的一堆导线,然后推开椅子站起身,临走之前冲着看起来空无一物的玻璃幕墙说了一句:“你们叶处长走了吧?”
那边的技术人员小丁抬起头来。他知道对面的军人看不到自己,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电脑显示屏上象征谎言的红色灯正亮起来,一闪一闪地把光芒投在他的脸上。
徐子敬径自出了门。他挺守规矩地晃悠回了叶昔给他指定的那间小屋,推门进去,不出所料地看到男人正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
“你不应该说谎。”
8醋意横生
徐子敬耸耸肩膀,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他道:“我还以为你没听完全程。”
叶昔依旧是淡淡地看着他,但是目光里已经带了冷意:“你知道规矩。”
情报部不会喜欢通不过测谎的任务执行人。测谎开始会问一些基本上无关痛痒的问题,既测试机器,也是对被测人的麻痹,通常情况下前几个问题上被测出没说实话并不是大问题。然而徐子敬同志从头到尾一句“谎言”也没有已经足够令人生疑,最后一个问题更属于“不该犯的错误”。
徐子敬笑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来着。”
叶昔挑了下眉。“第三个问题和第六个只是偷换了个概念,徐少校也许想解释下为什么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答案机器都判定为真话?”
徐子敬瞧了他一眼,破天荒的严肃。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叶昔,你真的要我回答么?”
他是受过测谎训练,一句话里五分真五分假骗过单纯记录数据的机器并不难。而最后他却选择了一个拙劣的谎言。
连机器都发现。
叶昔看着徐子敬的眼睛。那个人总是笑着,难得严肃的时候他看到他瞳孔深处翻卷的情绪。他们现在说白了是伙伴关系,在情报部和零三的夹缝里绑在一块,而他希望徐子敬可以通过测谎。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立场要求他的坦诚。
徐子敬低低地笑了:“叶昔,有的事情,是不能真真假假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
叶昔道:“测谎结果明天出来。”他又顿了顿:“不要再挑战情报部的底线。”今天的测谎像一场闹剧,徐子敬堂而皇之地骗过了所有那些检测的数据和高科技,却在最后以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谎言收尾。
如果是别人,会怀疑这是那个人狂妄的挑衅,而叶昔不想怀疑这是个单给他设的陷阱。
鉴于他已经跳了。
徐子敬眨了眨眼睛:“说你希望。”他脸上带了点调笑的样子。徐子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却还忍不住想去看叶昔的反应。他并不是个不顾大局的人,可在“底线”允许的范围内偶尔随心所欲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若这是你的希望,我便答应。
叶昔脸上表情冷冷,他道:“我希望你不要再做出愚蠢的举动。”
徐子敬没有笑。他看着男人话音一落就起身离去,在他身后眨了下眼睛。好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考评项目里包括了近身格斗。
徐子敬站在场地边上看着温秋岑把一个比她高出两个头的特工重重摔在软垫上,随即一个手刀切下去。
女人运动服拉链扯开,头发有点凌乱。一番格斗之后虽然依旧是表情平淡举动从容,但总算多了点“人气”。他笑笑,道:“还没见过温副处长这样子。”
站在一旁的简越淡淡道:“温副处长有些年没出外勤了。”
徐子敬饶有兴味地瞧了他一眼。这话却是有点意有所指。他点了下头:“行动处大约也不缺人,副处上一线的机会应该不多吧。”
简越忽然笑了笑:“叶处长身手就不错。”
徐子敬一咧嘴。“这个还真不太清楚。”那个人这些年应该还没有从一线上退下来吧。他从他眼睛里看到那种在黑暗的悬崖边上行走的警觉和坚韧。
他不会变。从来。
简越听他这样回应,再次露出个笑容来。
徐子敬在心里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对这个家伙的探究没有多少成效,可他却觉得简越对自己和叶昔,知道的要远远多出他的想象。
他琢磨着简越话音儿里明显的偏向,却有点糊涂。他们三个同为备选,简越这是想要提醒他什么?
那边儿已经在招呼他上场。
叶昔这回没有神神秘秘地透过单向玻璃看他们,就站在场地的另一边。
温秋岑下场的时候从徐子敬身边擦过去,浑身似乎都冒着热气。她很轻巧地避过了和徐子敬衣服的接触。男人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
温副处长不擅长格斗,不过暗杀恐怕是把好手啊。
徐子敬歪着头看着眼前一个挺年轻的特工。之前已经说过,纯粹是按照规程的考评,成绩并不列入最终决定人选的评价体系里面。徐子敬想了想,他用中规中矩的格斗术放倒了这个小伙子。
简越跟他的选择一样。嗯,怕别人看出来路啊这是。
温秋岑站在场地的一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昔接了个电话出去,没一会儿进来和温秋岑说了句什么,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神色一紧,匆匆离开。
“徐少校没尽兴吧?”简越问他。
徐子敬客气地笑笑:“评估嘛,有什么尽不尽兴的。”
简越居然朝他眨了眨眼:“我倒想和徐少校讨教讨教呢。”
徐子敬眯了下眼睛,格外痛快地应下:“好。”
两个人拉开格斗的架势。场边儿的一个特勤见状就要上来,被叶昔一个眼神制止。
简越要比徐子敬瘦些,年纪也比他大,然而一上手徐子敬便知道,自己十有□是要输。两个人都默契地用了野路子,倒省的一边打还得一边琢磨对方的路数师承何处。但简越似乎对他的套路挺熟悉,每每后发先至。
徐子敬轻巧闪开对方的一个肘击,底下锁子腿也同样被简越晃过。男人曲膝重重顶在徐子敬上腹。
徐子敬往后退开几步,然后凌空起了一个既凶且狠的迎面踏直朝简越跺过去。男人抬起双臂格挡,同样被冲得退出两步。他看见简越似乎皱了一下眉,男人出手攻向他。徐子敬也皱起眉头。对方下盘稳得出乎他意料。他对简越的弱点可说是一无所知,而对方刚刚的一记重击让他胃部的烧灼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他下意识地做了一个防护动作。其实并不多么明显,但对方很敏锐地抓着了这一点,几乎所有的攻击都照着他薄弱的地方。
已经见了汗。再有五分钟分胜负。徐子敬一边出拳攻向简越右路,一边还有闲心琢磨让叶昔瞧见他狼狈该怎么往回找场子。
最后一下两个人的手臂重重磕在一起,徐子敬有点惊讶地看见简越脸上有点近似于吃痛的表情,紧接着就是胃部的一下重击。
“可以了两位。”
然后是叶昔的声音。
男人走上来,向徐子敬和简越道:“评估已经结束了,大家可以回去等结果。”
简越收回手。他今天没戴那副金丝边眼镜,此时整个人像脱了鞘的利剑一般,带着一股子巨大的压迫感。徐子敬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回放刚才的交手。此时看来,这个人并不像是情报部的。他在他身上嗅到一股军人的味道。同类的味道。
徐子敬径自走神,但这不代表他没看见那个叫简越的冲着叶昔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点赞许的笑意。
而叶昔向他笑了一下。
徐子敬同志知道自己这醋吃得没头没脑毫无必要也毫无立场,但还是觉得一股子酸味儿翻上来,在他胃里头折腾得紧。
徐子敬站在原地“目送”简越走掉。他看向叶昔。
男人淡淡瞧他一眼,“徐少校好功夫。”
徐子敬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头一回愣愣地看着他。
叶昔轻描淡写地加上一句:“简越右手有伤。”
徐子敬眨了下眼睛,男人转身走了。他在他身后苦笑一下。他这是怪他了么。
晚上终于被允许在食堂吃饭评估已经结束,今天晚上大概就能出结果,他也用不着再东躲西藏。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徐子敬冷饭冷菜就冷水也乐得清静。情报部食堂很小,想来每天留下吃饭的也不多。徐子敬被土豆丝里的辣椒辣得呲牙咧嘴形象全无。
温秋岑在他对面坐下。“徐少校。”
徐子敬抬起头来看她,笑了:“温副处长这么晚了还没走?”
温秋岑弯起唇角:“任务人选都要在部里封闭的。”
徐子敬一耸肩。他大大咧咧道:“那我们俩是不是应该避嫌啊?”
温秋岑笑起来,“评估都结束了,习少校不会还把我当竞争对手吧?”
徐子敬扬眉:“哪里。”他道:“实际上温副处长我佩服得很呢。”
温秋岑笑得温婉。她看着男人低头往嘴里扒拉饭,道:“徐少校怎么不叫食堂做点儿热的。”
徐子敬咽下一口饭,道:“温副处长太客气啦,我无所谓的。”他忽然问道:“怎么不见叶处长?”
温秋岑淡淡道:“叶处长自然是忙着评估的事情。”她顿了顿,又道:“徐少校和叶处以前是认识么?”
徐子敬一怔。他用筷子扒拉扒拉盘子里剩下的几根土豆丝,想,果然,正题来了。他笑了一下:“算认识吧。温副处怎么想起问这个?”他跟叶昔在档案上连得上的也只有相同的毕业院校。温秋岑大概还没有看他俩档案的那个权限。
温秋岑笑了:“徐少校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叶处看你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
徐子敬咳嗽起来。他自己把自己脸呛得通红。“你们这儿菜太辣了。”
叶昔一下午都没有出现。
9徐少校也是有玻璃心的!
吃完晚饭回“隔离室”,徐子敬站在楼道口看着不远处的女人觉得浑身僵硬。啥叫祸不单行啊!
“队长。”
徐子敬笑了笑,看着和人道了别朝自己走过来的宁刃:“怎么有功夫来情报部啦?终于想起来探望一下您的部下了么?”
女人难得地穿着正装,看得出是特地过来:“行了徐子敬,不该问的不要问,什么时候敢试探你队长了!”
徐子敬扯扯嘴角:“队长你可够直白,不怕伤了副队的心?”
宁刃没搭理他的玩笑,只道:“别学情报部那一套,小心我踢你出零三。”
徐子敬依旧是嬉笑的表情。“我做什么了这么招人恨?”
宁刃淡淡看他一眼,扔下两句话走了:“听叶处长说了,你做得不错,保持。还有,停止调查简越。”
徐子敬看着女人走远的背影,脸上还保持着那个嬉皮笑脸的表情,眼睛里没有笑意。他很熟悉宁刃的语气,知道什么时候是玩笑,什么时候是真正的警告。
看来他触到的不只有情报部的底线。
叶昔到隔离室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徐子敬没在看任务资料。他从门上的玻璃望进去,能看到那个人正坐在椅子上捏着自己的眉心。徐子敬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很像他哥哥。
看起来是真的累了。
叶昔推门进屋。他看着徐子敬动作缓慢地扭过头来看自己。
“怎么不休息?”
徐子敬咧开嘴笑起来:“你这是关心我哪,叶处长?”大概是知道叶昔不会回应,他接着道:“我今儿都收着黄牌警告了,哪里有心情休息。”
叶昔看了他一会,忽然道:“宁队长今天到情报部了。”
徐子敬“嗯”了一声,笑问:“不是来找你的么?”
叶昔摇头:“不是。”
徐子敬慢慢坐直身体。他挪到床上去示意叶昔坐凳子。“她警告我不要再试探简越。”
叶昔目光一闪。
徐子敬笑了。他叫了他名字。“叶昔。”他说,“我从来都不想骗你。”我不求你对我坦诚,我只想让你知我心意。
叶昔淡淡地看他。他说,“我知道。”
永远怀疑,永远找寻真相,永远只相信自己。这是他们工作的原则。然而人终究有血有肉,有的时候,一个人孤军奋战,太累。
人总是忍不住想去相信、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值得如此。
叶昔慢慢开口:“温副处长已经排除了。”他又道:“你可以停止调查简越了,我想。”
徐子敬挑起眉梢看他。
叶昔竟似笑了一下:“他是你们的人。”那个笑容既不冷漠也不嘲讽,晃着徐子敬的眼睛。他觉得叶昔笑得很好看,但是想到这个笑容之前他们正在谈论的人,徐子敬觉得胃又有点疼了。
男人皱了下眉:“简越是零三的?”疑问语气,但显然没什么必要。他早该想到。那个人奇怪的态度,宁队的警告。
叶昔道:“按说,是从情报部调过你们那里去的。鉴于他出身的部队,不若说是‘调回去’。”
徐子敬眨了下眼睛,已经明白。
零三规模很大,三个基地一处集训中心,他连自己基地的人尚且认不完全。只有高层们互相认识,想必简越和宁队已经是老交情。
他笑起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零三和情报部这样如胶似漆了。”零三没有插手叶昔任务的意思,从宁刃的态度上很容易看出来,而简越此来,显然亦是为了合作。
叶昔淡淡道:“简越是之前日蚀任务的负责人。”
徐子敬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所以现在我可以转为正式人选了?”
日蚀。
正式接触到任务代称,徐子敬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笑起来:“敢情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候选人不是?”
温秋岑是被怀疑做鼹鼠,调进任务组考验的,而简越,八成是来“考验”他的。前日蚀行动负责人,这么个身份倒是足够微妙。
叶昔站起身来:“任务人员确定的文件明天下来,你今天可以自由活动。”男人把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
徐子敬一脸好笑地看看他:“在你们这儿?”
叶昔挑了下眉梢:“徐少校自便。”他扭身走了。
男人咧咧嘴。
他拿起叶昔留下的文件。只有两列表格。
a级任务。执行人:叶昔徐子敬。照片那一格空着。徐子敬轻轻吹了声口哨。
他见过这个,在很多年以前,上边儿是叶昔和另一个人的名字。这就是命啊。他想。徐少校开始坐下来扯出张纸,刷刷地写遗书。
晚上的土豆丝麻辣等级堪比吃了半斤火药下去,在徐子敬胃里烧得热火朝天,少校决定出去吃点东西,权当夜宵。在情报部自由活动的权利可得好好珍惜啊!
依旧是出了大门左拐的那条街,人不多,小摊上生意冷清。徐子敬要了一碗清汤馄饨。一边等一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小摊对面是个饭店,不算高级,都是些家常菜之类。
这样的小店门口停辆路虎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馄饨很快上来,徐子敬一边喝着热汤暖胃一边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扫向对面。那是辆军车。尽管没上漆没挂牌也不见什么明显的装备,但某种熟悉的味儿还是被徐少校嗅出了端倪。他家队长就有这么辆车,车胎永远像他们配发的军靴底子一样几天就磨得不像样子,永远锃光瓦亮,带着一股子装逼的气息。
徐子敬大概已经确定哪位正在光顾这家小店儿。天下零三一般黑。
徐子敬放慢了速度,等了没一会,有人从饭店的二层下来,他眯起眼睛。
穿西装的和穿军服的一前一后,似乎还谈着什么,言笑晏晏。
他看见叶昔回过身去微微仰头,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回应什么话题。简越笑着把手放在叶昔肩上,而男人神态放松,全然不像是时刻警戒不让自己松懈的行动处处长。那个样子他从没见过。
徐子敬放下筷子。他忽然想起不久以前不久以前那个人和他说“好久不见”时的神色。
冷淡得像对路人。
男人像是自嘲似的叹了口气,端起碗来喝汤,扩口的海碗滑稽地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他知道他从来都不在那个可以让叶昔卸下伪装的序列里。
徐子敬从两米多高的后墙翻回情报部,挑着监视器的死角小心翼翼,推开门的时候都有点冒汗。他费劲巴拉回的当然不是派给他那间隔离室。
情报部这样的部门,闷骚到了极点,总得有个安慰,总得有个供他们看看真实的自己的地方,也省得哪天全都憋出病来。
徐子敬站在空旷的屋子里,看着一墙密密麻麻的照片,扯了扯嘴角。
在黑暗里行走的人,总要承受他们被要求的那种沉默。早早晚晚。对着这么一墙一墙的永远不可能被其他人知道名字的同行,倒还更容易让他们释怀。
这算不得残忍,也算不得软弱。
徐子敬沉默了一会儿。除了照片墙什么都没有的房间让人感到凉意。
他慢吞吞地走过去,说,“哥,我来看看你。”
10辛苦
照片上的人大概还不到三十岁,表情挺严肃。照片底下只有生卒年月和名字,再无其他。
“徐子修你可害惨我了知道么,叶昔样样都学着你,学到现在成了个面瘫,我哭都没地儿哭去。”徐子敬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照片下面那行小字,又道:“你们这儿的人大概也就给你鞠个躬敬个礼什么的,没谁来跟你多废话吧?他们都一个德行,有事儿宁愿把自己憋死,看着张照片都开不了口。”他又补上一句:“就跟你似的。”
少校穿着白天的那套运动服,拉链敞着,看着有点不伦不类。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来,抖出两支。
“叶昔现在是行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