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儿,你安心睡吧。”
烛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修长的轮廓微微佝僂,似乎也背负著无形的重担。
马湘兰望著那道影子,胸口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她知道陆沉舟这些日子有多难。
原本性格淡然的她周旋於朝廷之间,如履薄冰。
暗中追查父亲冤案,步步惊心。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她需要的时刻出现了。
“我...我睡不著。”
马湘兰听见自己说,声音细如蚊吶。
又是一阵沉默。
隨后陆沉舟轻声道。
“后园凉亭可见星河,要去看吗?”
这不合礼数,马湘兰知道。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若被人发现....
“好。”
她还是答应了。
“披上吧,夜凉。”
陆沉舟將披风递来。
烛火映照下,他的眼下也有淡淡的阴影,显然也是许久未得好眠。
马湘兰默默接过。
披风上还残留著淡淡的气味,那是陆沉舟惯用的薰香。
清冷中带著一丝苦涩,就像他这个人。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迴廊。
月光將竹影投在地上,宛如水墨画卷。
陆沉舟始终保持著恰到好处的距离。
足够近以示保护,又足够远以避嫌疑。
凉亭建在假山高处,四下无遮。
確是个观星的好去处。
加上刚下过大雨,天空无云,银河如练。
繁星似撒落的天河碎玉。
马湘兰仰头望著这浩瀚星空,忽然觉得自己的痛苦如此渺小。
“小时候,父亲常带我来这儿认星宿。”
陆沉舟轻抚亭柱上的刻痕。
似乎在看它,又似乎看的不是它。
“这是北斗,这是轩辕....都是他教我的。”
马湘兰循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柱上浅浅的星图刻痕。
她想像著年幼的陆沉舟被父亲抱在怀中。
小手跟著在木柱上划出星辰轨跡的画面。
“我...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子。”
心头一酸,那样的天伦之乐,她从未体验过。
陆沉舟转头看她:“但你记得那场火。”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马湘兰攥紧披风边缘,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
“你怎么知道?”
陆沉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每次噩梦惊醒,都会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像是怕被烟呛到。”
“可是据我的调查,马府並未出现过火灾。”
“应该在逃离马府之后,又遇到了其他事。”
“从而留下了心理阴影。”
马湘兰浑身发抖。
她以为自己隱藏得很好,没想到这些细节全被他看在眼里。
“七年前....”
“就在我逃离金陵的三年后....”
马湘兰终於说出这个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她的声音飘忽得像在讲別人的故事。
“柳大侠將我託付给了一位好心的樵夫....”
陆沉舟静静聆听著。
“他们还是发现了,养父母也死在大火之中...”
“我害怕.....每次想起那场火,我就怕得发抖。”
“小荷死了....柳大侠也死了....死了太多人...”
“什么报仇雪恨,我只想逃得远远的...”
一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滑落。
接著是第二颗、第三颗.....
多年来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
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是个懦弱的人.....根本不配做马家的女儿...”
突然,一手温暖的大手轻轻裹住了她颤抖的双手。
秋风掠过亭角,檐铃轻响。
马湘兰望著陆沉舟被月光勾勒的侧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虚空。
“冷吗?”
陆沉舟突然问,声音有些哑。
马湘兰摇头。
陆沉舟犹豫片刻,终於缓缓张开双臂。
“过来。”
这个简单的邀请击溃了马湘兰最后的防线。
她像飞蛾扑火般投入那个怀抱,將脸埋在他胸前。
陆沉舟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瞬。
隨即放鬆下来,双臂小心翼翼地环住她。
如同拥抱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样...不合礼数。”
她低声说,却没有推开他。
马湘兰听著他有力的心跳。
闻著他衣领上淡淡的沉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
陆沉舟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嘆息般地道。
“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星河无声流转,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沉舟....”
马湘兰轻声唤道,第一次省去了“表哥”的敬称。
“如果...如果我真不是你表妹...”
她鼓起勇气问出这个盘旋心头多日的问题。
“我们会怎样?”
陆沉舟的身体明显绷紧了。
良久,他才缓缓道。
“不知道。”
“但我知道,无论你是谁。”
“有些界限....我们永远跨不过去。”
环抱著他的手臂紧了紧。
这个模糊的回答反而让马湘兰心安。
她点点头,重新靠回他胸前。
陆沉舟的怀抱如此温暖,让她昏昏欲睡。
“睡吧。”
他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般低语。
“我守著你。”
马湘兰的眼皮越来越沉。
朦朧中,她感觉陆沉舟轻手轻脚地將她打横抱起,缓步走回厢房。
被轻轻放在床榻上时,她强撑睡意拉住他的衣袖。
“別走...”
陆沉舟为她掖好被角,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不走。”
烛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
马湘兰满足地闭上眼,坠入黑甜乡前。
最后的感觉是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头。
如春风掠过湖面。
这一夜,再无噩梦侵扰。
清晨时分,陆沉舟忧心忡忡地离开西厢房。
迎面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柳如是。
“怎么样?”
柳如是嘆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似乎並没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探了探几位世家小姐的口风。”
“话里话外都不想跟严阁老有所牵连....”
陆沉舟沉默了一阵,两人迈步走进书房。
他有十足的把握用巴雷特一枪做掉严维中。
杀人容易,事后难。
到时候平静的生活彻底打乱。
严维中是不是奸臣,这个问题很难定论。
不过对於皇帝来说,他是一柄好刀。
如果他真的十恶不赦,严党不会屹立多年不倒。
换句话说,这件事情的背后,有皇帝的身影。
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大胤天子。
可从他的一系列经歷来说。
七岁登基,从一个藩王,成为天子。
少年心机如何斗得过满堂的老狐狸。
可是他做到了,十七岁就彻底把控了整个朝廷。
中央集权的龙武卫全权掌握军政大权。
临朝四十年,儘管內忧外患,可大胤依旧海清河晏。
足见这位君王的政治手段很恐怖。
这么说吧,他跟万寿帝君的境界。
就差修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