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一层身份足矣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张峦才灰溜溜从李府出来。
四下环顾,什么人都没有。
他正想找李府的下人问问情况,顺带借一辆马车,却见前面街口位置停着一辆看起来异常熟悉的马车。
他赶紧走了过去,却发现街道转角处,常顺正叼着根草棍蹲在那儿等候。
“老爷,您出来啦?”
常顺抬头见到张峦,带着几分惊喜站了起来,殷勤地打招呼。
张峦问道:“昨夜没回去么?一直在这儿干等?”
常顺笑道:“那哪儿能啊……您进去后,小的就送那位夫人回去了……话说,应该怎么称呼她呢?”
“管你怎么称呼呢!”
张峦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跟李孜省往来频密,直接掀开车帘就要往马车里钻,等头探进去才发现里边祁娘正笑吟吟坐在那儿,不由回头瞅了一眼,问道,“你不是说送回去了吗?”
常顺道:“还不兴再回来?”
“咳咳咳……”
张峦差点儿气吐血。
没辙,他只能赶紧上马车。
……
……
马车晃晃悠悠往崇文门方向驶去,张峦好像要兑现承诺一般,把祁娘接出来就得原封原样送回去。
“祁娘啊,你还来此作甚?既然回去了,就没必要再出来,折腾得慌。”
马车车厢里,张峦抱着一抹愧疚对祁娘道。
祁娘抿嘴一笑,道:“老爷昨夜让妾身在马车里等候,妾身未听吩咐直接回去了,已是不敬。若今日还不来说个清楚,岂不是被老爷厌弃?”
“这……怎么可能嘛。”
张峦随口应了一句,随即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会恰好在这个时辰来接我?吾儿提醒过了?”
“您是说二公子么?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见到他的人,不知他有何打算。”
祁娘微微一怔,当即不假思索地回道。
张峦问:“那昨夜,你怎就回去了?是谁劝过了吗?”
祁娘笑了笑:“老爷来了李府,以李家大老爷跟您的交情,能不让您痛饮个通宵达旦?今日再来等,不是正常的选择吗?”
张峦皱眉:“你倒是比我更能掐会算。哦对了,虽然我答应过吾儿不能饮酒,但恪于颜面还是喝了一杯,结果就……一醉不起了。”
“老爷一杯酒下肚就醉倒了?”
祁娘用促狭的眼神问道。
“不然还能怎样?”
张峦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或是许久没喝酒,不胜酒力。万万不可对吾儿讲,我不过是为李尚书饯行,这才强撑着喝了一杯,谁知那酒后劲会如此大,稀里糊涂就醉过去了。”
祁娘提醒道:“老爷在外还是应该小心谨慎些才好。希望老爷昨夜没有失去比醉酒更重要的东西。”
张峦老脸涨得通红,瞪了祁娘一眼:“你这话是啥意思?笑话我?”
祁娘叹道:“老爷,您该知晓,李家大老爷已失势,现在全都倚靠你,想获取你的全力支持,必定会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有些事其实无须二公子提醒,难道您就没想过这一茬?”
“我又没吃亏,想什么?”张峦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可能无意中透露了什么,马上缄口不言。
祁娘问道:“那老爷,您打算如何处置那院子?”
张峦好奇地问:“啥?你是说你现在住的崇文门内的那个大院子?是啊,那正是李尚书赠给我的,现在他遇到难处,我是否应该把院子归还呢?不过我还有两个院子也是他给的,要不要一并归还?唉,话说我这个国丈可真够意思,都没让陛下赏赐个府宅啥的,真是亏得慌!”
“老爷装什么糊涂呢?”
祁娘秀眉微蹙,道,“妾身问的是李大老爷现在住的那处宅院。”
“他家的院子,你问我?”张峦瞪大眼睛望向祁娘,好似在问,是我宿醉未醒,还是你喝多了?
祁娘一脸认真地道:“李大老爷为了拉拢您,更为了让天下人知晓,您跟他乃生死之交,岂能不把这处宅院送您?您今日不是刚从这院子出来的?”
“那……也不代表他会送府宅给我啊……昨晚他只是说让我在他离京的这段日子,帮他照看一下而已。”
张峦解释道。
祁娘却道:“给了您,您就收着呗!”
“真没给。”
张峦急得差点儿要跺脚,不过好在是在马车里,伸不开腿,要是能伸开,或就直接踹祁娘身上了。
祁娘问道:“那……不知给了您什么?”
“非得说吗?”
张峦叹息道,“我也是糊涂,昨夜怎就喝醉了呢?”
“或许不是您喝醉,乃有人故意让您醉倒。就算您喝的不是酒,只是一杯茶,最后也得到今日这时候,才能从李府出来,且让您内心充满自责和愧疚,让您心中记挂,非得帮忙承揽黄河河工的活计不可。”祁娘道。
张峦瞪大眼睛,惊讶地问:“你怎什么都知晓?你也是属蛔虫的吗?”
祁娘道:“唉!老爷啊,这官场上收买人心的手段,翻来覆去不就那几样吗?您喜好什么,话说,这朝堂上下几人不知晓?”
“咳咳!”
张峦这下彻底无言以对了。
“那位李大老爷是靠什么起家的?他能不知道如何才能拴住您?”祁娘叹息道,“连妾身,都是他送给您的,且能让您收下来,这就是本事。
“再者说了,他既要南下治河,想必目前亟待处理的事情又多又杂,有何必要留您在府上过夜?况且昨晚酒宴结束他还先行一步……就这还不够明显吗?”
张峦摆摆手,示意祁娘不要说下去了。
他感慨地道:“哎呀,全天下就我一个傻子,你们都足智多谋。为什么非得是我留在朝堂?就因为我是国丈?”
祁娘笑道:“就这一层身份,足矣。”
……
……
刘吉的请罪奏疏,连同他的请辞疏,一并由李荣呈递到朱祐樘案头。
朱祐樘很高兴,毕竟他一直希望刘吉能知难而退,眼前的局面,非常契合他仁义的处事原则,没有让双方的关系僵化,保持了他跟曾经教授过他学问、传授他执政经验的老师的和睦关系。
“很好。”
朱祐樘微笑着道,“未曾想,会是这般结果。”
李荣提醒:“陛下,其实您让刘阁老致仕,只需明确告诉他即可,难道他会不理解吗?”
龙椅后侍立的萧敬心想,刘吉理不理解,难道你还不清楚?
刘吉人称刘,脸皮那是出了名的厚,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依然还会跟你讲大道理,显得他正确呢。
朱祐樘道:“这次多亏延龄前去点醒刘阁老……在这件事上,我觉得延龄做到了张弛有度,着实不错。”
听到这话,李荣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作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李荣打心底里瞧不起那些靠祖辈荫庇上位的年轻人,更瞧不起张延龄这样外戚出身小小年纪就窃据高位的少年郎。
可不管怎么说,李荣明白,他们都是靠着跟皇帝的亲密关系才获得身份和地位,他李荣可以,张延龄照样可以。
如果真要去应科举,他李荣的境况不会比张延龄好多少,根本就无法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
“是。”
李荣赶紧应声。
本来他没打算帮张延龄彰显功劳,说不定皇帝会觉得,这件事首功是他李荣。
但现在既然皇帝主动提出来了,那就说明皇帝对张延龄见刘吉的经过以及后续影响,心知肚明。
很有可能,张延龄去见刘吉之前,已把他的计划详细跟皇帝说了,再就是覃吉也会通风报信。
李荣暗忖,覃吉身为宫里的老人,素来明哲保身,很懂得趋炎附势那一套,谁也不敢将其低估。
哪怕覃吉随时都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他李荣也得知晓,论跟皇帝的亲密度,除了张家外戚外,内官中只有覃吉一人。
……
……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随后李荣奉皇命,带着皇帝的口谕,前去内阁找徐溥。
李荣跟萧敬一起前往。
到了内阁值房门前,李荣抬起头,看着门楣上“文渊阁”三个大字,显得很感慨,毕竟上次刚把刘吉拿下,这次就来此通知刘吉致仕还乡,同时公布新的阁臣人选,让他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李公公?”
萧敬低声提醒了一句。
“嗯。”
李荣这才回过神来,跨步进到内阁院落。
徐溥早一步得知消息,正在外厅等候。
双方简单见礼后,李荣将此行目的说明:“徐阁老,刘阁老不在这几日,您辛苦了吧?”
“应该的。”
徐溥并没有表达谦虚之意。
内阁就他一个人当值,所有事几乎都是他一肩挑,能不累就怪了。
李荣道:“因为内阁缺人,我们司礼监也随之繁忙了许多,一些不太紧要的政务,只能暂时搁置。陛下也很勤勉,每日都批阅奏疏到很晚。”
“是啊。”
徐溥道,“陛下勤政爱民,实乃少有的明君。”
嘴上应付着,徐溥心里却在琢磨,刘吉到底是因为什么案子才被锦衣卫带走的?现在结果如何?
李荣终于开诚布公道:“刘阁老请辞的奏疏,陛下已经准允了,特地赐车马和奴仆,送他荣归故里。”
“……”
徐溥一时无语。
心说感情来慰问我一顿,问我辛苦不辛苦,就是为了告诉我,以后你再辛苦,也一个人把事给扛了吧?
李荣笑着拱手:“恭喜徐阁老,荣升首辅学士了。”
“呵呵。”
徐溥不由摇头苦笑。
在一般人看来,尤其是在刘吉这样争名逐利的人眼中,成为首辅,那是梦寐以求的事情,是几辈子求之不得的福泽。
但这些日子徐溥几乎忙到快忘了自己来内阁干嘛的了。
就他和刘吉两人,刘吉又不做事,导致他一个人干的是几个人的活,仔细想想,或许有没有刘吉,其实差不多。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你成为首辅,以后这里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他仍旧高兴不起来。
忙到焦头烂额,燃烧生命奉献出一切,是不是首辅差别真有那么大?
萧敬听李荣那慢吞吞的话,多少有些着急,提醒道:“李公公,该说陛下的安排了。”
“咱家知晓。”
李荣并没有见怪,随即道,“陛下准备,由户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峦,即刻入阁,协同徐阁老办事。”
徐溥马上提出质疑:“就算刘阁老主动请辞,难道不该等朝会上公开议论过,最终才决定其去留吗?”
“不用了。”
李荣摇头道,“刘阁老归家心切,正如当初的万阁老一样,根本就无法挽留……徐阁老又何必强留呢?”
这是在提醒徐溥。
万安走的时候,也是很不情愿的,最后还是乖乖就范,毕竟不走不行,留下来就得吃官司,甚至进诏狱,很可能会被问罪杀头。
刘吉跟他的情况并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至于让朝堂上的人挽留……话说,你们东宫讲官出身的官员,有谁会可怜刘吉,真的去挽留他?多此一举作甚?
徐溥再道:“有关新阁臣的人选,是否也应该经过廷推和廷议?”
李荣笑道:“可是先前翰林院上的阁臣候选名单中,并没见到张学士的名字,如果非要这么推的话,会不会……君臣面子都不好看?”
徐溥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拿到朝会上去说,就是怕当众撕破脸,君臣都下不来台,还不如由皇帝自己决定得了。
毕竟阁臣就是皇帝的顾问和秘书,其去留全看皇帝的心意,这充分体现在对万安和刘吉的处置上。
你们都不打算推荐张峦,还要拿其入阁之事议论,不诚心让皇帝心里不痛快吗?
徐溥道:“大明阁臣选拔规矩,一直都有,且已形成定制,是否不宜因张学士便有所更变呢?”
或许是徐溥也想维持跟皇帝的良好关系,就算心中极力反对张峦入阁,但也只是婉转地表达一番,希望皇帝能听进去他的意见。
李荣点头:“徐阁老所言在理,张学士一非进士出身,又非庶吉士或是一般馆阁出身,虽有在馆阁供职的经历,但只是历官而不做事,在威望上,的确有所不足。”
“嗯。”
徐溥点头,“如今内阁人手不足,缺少的是实干型人才,一来就要顶上去做事的。反观张国丈,为官以来基本都是虚职,哪怕是出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也没去过几天。若他病愈的话,反倒应该在翰林院多历事才可。”
意思是,张峦在翰林院供职期间都没做什么事,更遑论阁臣了。真要提拔他的话,必须让他去翰林院干一段时间,好好感受一下编撰修书的痛苦。
每天查阅那么多资料,还得仔细推敲,看看有没有谬误,更要维持一个文人的体统。只要让他忙到焦头烂额,就没脸提什么入阁之事了。
李荣道:“陛下吩咐,说是有关先皇实录的修撰,张学士会帮忙。”
“什么?”
徐溥闻言不由皱眉。
听听,这是人话吗?
我们在那儿辛苦修书,皇帝说张学士能帮忙?感情书修成后,张来瞻到时只需要署个名,就能窃夺修书的功劳?这是脸都不要了啊!
李荣继续道:“具体如何帮忙,陛下并未提及,不过陛下有言在先,因为黄河河工项目尚未完成,张学士就算入阁,也得优先顾及户部的差事。”
“怎么个意思?”
徐溥再问。
“也就是说,张学士跟之前出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一样,只是领内阁的职务,但并不直接入阁做事。”
李荣规劝道,“您担心张学士入阁会影响到馆阁选拔阁臣的规矩,情况并不是这样,陛下其实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徐溥惊讶地问道:“入阁,却不进来做事?”
“是的。”
李荣道,“甚至不用张学士挂大学士的名头,只是进翰林学士,兼领阁务罢了。”
在大明,入阁的标准,其实就是以大学士的身份入阁。
不过在成化朝,以翰林学士身份入阁的人并不在少数,后来再晋升大学士,也没有影响到所谓的规矩。一直要到弘治朝中期,才形成以大学士身份入阁规则的定制,没有大学士名衔就不算入阁。
徐溥一听就明白了。
让张峦入阁,只是占个坑,如此一来,张峦就是内阁中仅次于他徐溥的存在,就算不在内阁,这萝卜坑也占定了。
如此一来,就算后续谁再入阁,也要排在张峦后面。
皇帝为老丈人谋划到如此地步……
徐溥在想,还真是一对好翁婿啊!先不论君臣关系处得如何,至少这老丈人和女婿……关系没谁比得了。
李荣继续道:“为了让您及早有人帮忙,陛下决定,明后两天,会在朝会上直接议定下一位阁臣的人选,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以之前最受人推崇的刘学士入阁。”
刘健入阁,看起来众望所归。
毕竟如今有资格入阁的人选中,刨除那些跟万安和刘吉关系不清不楚的翰林外,以东宫讲官体系为主,刘健的名声仅在徐溥之下。
且徐溥在六部供职的那几年,翰林院的东宫讲班,之前一直由刘健和李东阳负责,只是在李东阳守制后,另一班由谢迁负责。
徐溥道:“这一点,在下并无异议,只是张学士入阁之事,在下认为,还值得商榷。”
“既不进内阁来给您找麻烦,又没有直接任大学士,徐阁老,咱家不明白您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李荣感慨道,“陛下眼下所做决定,要的是朝中人的鼎力支持,尤其需要你们这些东宫时的老师支持。或许那位张学士,一直都不入阁,到致休还乡都不干涉朝事呢?”
徐溥一听,心里多少有些气恼。
张峦不干涉朝事?
那母猪都会上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