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早晨很是热闹。
挑著担子的货郎、路边叫卖的小贩、穿著长衫的读书人来来往往,吆喝声、说话声混在一块,透著股子烟火气。
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状元巷。
巷口的大白灯笼还掛著,只是比昨日多了些往来的行人。
马车在彭家门口停下,大门已经开了,两个佣人候在门口。
“白二老爷,承志少爷,里面请,夫人已经在堂屋等著。”
孔管家上前掀起车帘,请白鸣昌和白承志下来。
白鸣昌和白承志跟著孔管家进门,陆牧生和吴管事留在门口等候。
里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隱约能听到彭夫人的声音带著些沙哑,想来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
陆牧生往巷口望了望,日头开始慢慢爬高,把青石板路照得暖烘烘的。
旁边有几个路过的百姓,正对著彭家的方向小声议论著,话语里满是对彭旅长的敬重和惋惜。
“听说彭將军是在淞沪前线跟东洋鬼子打的仗,那仗打得可惨烈了,彭將军带著部队廝杀几个昼夜,最后弹尽粮绝才……”
“唉,如今彭將军为国捐躯,彭夫人和彭小姐可咋过啊……”
“听说彭小姐已经跟凤台那边一个大户人家订了亲,现在彭將军没了,这婚事不知道还能不能成……”
……
听著路人这些议论,陆牧生正愣神间,就见吴管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陆护院,你说彭夫人找二老爷和三少爷,真的是为了婚事?”
陆牧生摇了摇头,“不好说,但应该差不了,等会儿他们出来就晓得了。”
此时。
彭家的堂屋內。
彭夫人穿著一身素色旗袍,头髮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虽带著悲戚,却依旧透著主母气度。而彭丽君站在母亲彭夫人身侧,双手交握放在腹前,身材窈窕,容貌清丽,透著一股属於城里女学生的书香气质。
见到白承志和白鸣昌进来,彭夫人带著彭丽君起身相迎,声音带著几分沙哑,“承志来了,快进屋坐,白二老爷您也请坐。”
“白二老爷。”彭丽君在侧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白鸣昌走进屋,见屋里八仙桌上面放著几碟点心和一壶热茶,“彭夫人客气了,劳烦您大清早派人来请,还备了这么些吃食。”
彭夫人勉强笑了笑,让佣人给两人倒上茶,才看向白承志,眼里满是心疼,“承志,昨儿个你在这儿哭了那么久,身子可还好?”
“彭伯母,我没事,您不用惦记。”白承志摇了摇头,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彭丽君,这些天来明显变得清瘦了许多。
彭夫人嘆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才缓缓开口,“今儿请你和你二叔过来,是有件事想跟你们商议,关於你和丽君的婚事,你彭伯父在信里交代了,让我速为你们完婚,这也是他的遗愿,如今头七已过,我想儘快把这事办了,也算是了却他的一桩心愿。”
隨著这话落下,彭丽君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却没出声,只是悄悄抬眼看了白承志一眼。
白鸣昌一听,赶紧接话,“彭夫人说得是,这婚事是该早些办,承志也老大不小了,丽君也是个好姑娘,俩孩子在一块,咱们作为长辈也放心。”
白承志抬起头看著彭夫人,又望向彭丽君,见彭丽君眼底虽有难掩的哀伤,却没有抗拒,便开口道,“彭伯母,您想什么时候办,我都听您的。”
彭夫人见白承志答应得痛快,心里鬆了口气,“我想著再过两日,九月十五就是黄道吉日,到时候就在彭家办个出门宴,邀请两三桌亲友,不用太铺张,简单些便可,你就把丽君一块接回凤台,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白承志点了点头,“嗯,可以。”
彭丽君咬了下唇,也轻声应了句,“女儿全凭母亲做主。”
“那好,就这样决定了,彭家这边办个简单的出门宴,到了凤台姑桥镇,你们白家那边的宴席再办得隆重些。”
接下来,彭夫人又跟白鸣昌这位长辈商议了接亲迎亲的相关细节。
彭丽君在旁静静听著,偶尔彭夫人问起她的想法,她都只是温声说“全听母亲安排”,只是在彭夫人说到彭將军留下的那对玉鐲作为嫁妆时,彭丽君的眼眶又红了红。
等事情全部谈妥后,白鸣昌便向彭夫人告辞,带著白承志往外走。
彭丽君送到了廊下,递给白承志一方叠得整齐的素帕,声音很轻,“承志哥,这个给你。”
白承志接过素帕,触摸到她微凉的玉手,“丽君,你也照顾好自己,两日后我来接你。”
出了彭家。
白鸣昌脸上带著笑容,跟孔管家说著“彭夫人考虑周到”。
白承志走在后面,神色比昨日好了些,带著几分沉鬱的眉宇也变得舒展不少。
“陆护院,吴管事,咱们回客栈!”
白鸣昌见俩人在门口候著,扬声喊道,“彭夫人已经跟咱说好了,如今彭將军的头七已经过了,將会遵照彭將军的遗愿,事急从权,宜行完婚,接下来就给承志和丽君筹办婚事,咱还得在省城多待两日!”
陆牧生听后,心想这是一个喜讯。
此趟前来省城不仅弔唁了彭旅长,还能把婚事办了,也算是完成大太太掛念的事。
回到客栈。
刚下了马车,白鸣昌就对陆牧生吩咐道,“陆护院,你赶紧派俩个手脚麻利的弟兄,快马回白家报信,跟大太太和大少奶奶说清楚,彭家这边九月十五办出门宴,让她们在十五之后几天时间挑个黄道吉日,把迎亲宴的排场支棱起来,可別误了时辰!”
“晓得了二老爷,我这就安排人回去!”
陆牧生应了一声,往通铺房走去,中途瞧见黑子和宝柱,赶紧喊了他俩,“黑子,宝柱,你俩现在就快马回白家,把省城的事跟大太太和大少奶奶说清楚,三少爷和彭小姐的婚事定了,彭家这边九月十五办出门宴,让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在十五之后选日子办迎亲宴,路上抓紧些,別耽搁!”
黑子和宝柱听后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放心吧,陆哥,俺们这就走!”
俩人回了通铺房拿上行李,陆牧生让客栈伙计把马牵出来。
很快,黑子和宝柱上了马,韁绳一勒,马蹄“噠噠”踩过青石板路。
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个消息,也得去跟婉容说一声!” 白鸣昌道。
说著便招呼吴管事,“吴管事,你去客栈附近的铺子看看,买些像样的礼品,我和三少爷要去沈家走一趟!”
吴管事应了声“好嘞”,转身往巷外的铺子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拎著个红布包回来。
白鸣昌和白承志带著陆牧生和吴管事前往沈家。
路上,白鸣昌还跟白承志念叨,“婉容嫁去沈家这些年,虽说沈家也是省城的体面人家,但咱白家如今跟彭家结亲,往后她在沈家腰杆也能更硬些!”
白承志只是嗯了一声,手里拿著彭丽君给的素帕,里头绣著鸳鸯图。
沈家住在城西的胭脂巷。
那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大门上方掛著“侍郎第”的匾额,两旁有副对联“四部侍郎第,三朝元老家”,透著一股书香门第的气派。显然,沈家祖上也辉煌过。
门房问清来客,赶紧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白婉容就带著个穿著长衫,气质儒雅的青年男人迎了出来,正是她的丈夫沈墨云。
“二叔,承志,你们怎么来了?”
白婉容见著俩人,脸上露出惊喜,又瞧见陆牧生和吴管事手里的礼品,“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
沈墨云也拱著手笑道,“二叔,承志,快进屋坐!刚还跟婉容说,等你们忙完彭家的事,就请你们过来吃顿饭!”
进入堂屋坐下,白鸣昌端著丫鬟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便笑著开口道,“婉容,今儿来是给你带个好消息!承志和彭家小姐的婚事定了,彭家九月十五办出门宴,等把彭家小姐接回姑桥镇,咱白家再办迎亲宴,到时候你们也得回去喝喜酒!”
白婉容一听,眼睛立马亮了,拉著白承志的手,“真的?这可太好了!丽君是个好姑娘,与你正般配!”
又转头对沈墨云道,“墨云,你听见没?咱得提前准备准备,回姑桥镇喝喜酒!”
沈墨云笑著点头,“那是自然,承志三弟的大喜日子,肯定得去!”
说著便让厨房准备酒菜,留下白鸣昌和白承志在家吃饭。
直到日头西斜,才辞別离开。
沈墨云和白婉容夫妇送出门外,白婉容还特意叫过陆牧生叮嘱,“陆护院,路上可得照看好二老爷和三少爷,尤其是九月十五接彭家小姐回凤台姑桥镇的时候,路上可別出什么岔子。”
陆牧生拱手应道,“大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三少爷和彭家小姐平平安安送回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