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自立听著穀雨的喊叫声远去,自怀中掏出一张字条展开,一行娟秀小字写的是:明日午后申时护国寺相见,落款是个谷字。
这张字条是在福聚客栈瘦竹房中发现的。
昨夜锦衣卫暗探並没有抓到穀雨和小草,正在懊恼之际,头目却在自己房中书案上发现了这张字条。今日清晨黄自立赶到福聚客栈之时,头目便將字条转给了黄自立。
黄自立颇为惊讶,一惊穀雨的字竟然写得如此漂亮,他却不知穀雨自小便跟著关老头读书写字,在这样一位满腹经纶的老先生的薰陶下,字也差不到哪里去,另一惊却是穀雨主动留下的这张字条,背后隱隱透露出阴谋的气息。
这穀雨究竟想做什么?
投案吗?可是他已经身处北司了,比约定提前了好几个时辰。
埋伏?这倒是有可能,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放了他,便要先下手为强。
或是有事相商?这种可能最大,儘管他极度厌恶穀雨,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具备优於自己的洞察力。
等该出的气出了,再让穀雨说出实情。他刚打定了主意,老张慌慌张张走了进来:“大人,陛下召见!”
皇宫,御书房院中。
大脑袋目瞪口呆地看著锦衣卫跌跌撞撞走进了御书房,隨后便是一声玉器破碎之声。
万历的咆哮声好似要掀翻屋顶:“还是教田豆豆跑了?!”
锦衣卫慌张地解释,赶到巷中的时候周青柏已躺在地上,田豆豆和穀雨不翼而飞,周青柏追捕之前,已命人將董心五就近收押在南城兵马司云云,稟报者言语慌张,语无伦次,显然也慌了神,大脑袋支著耳朵听了半晌才听明白个大概。
万历待听得穀雨当眾为自己辩白一节,脸色稍霽,哼了一声:“总算他还没糊涂到家。”
陈鐸趁机道:“可见小谷对陛下一片忠心。”
“那倒未必,”万历略一思索便看穿了穀雨的心思:“他闹了这么一出,天下人都知道他向著朕说话,朕若是杀了他,岂不证明心中有鬼?忠心没见到多少,脑筋倒是没少转。”
他定了定神又问:“青柏怎么样了?”
锦衣卫表情黯淡:“已派人送往医馆,他伤得极重,怕是,怕是...”言语哽咽,说不下去了。
万历咬牙道:“田豆豆这廝无情无义,竟连兄弟情分也不顾了。”
大脑袋这两日在院中伺候,將书房內的对话听了个遍,暗道:若不是你刻意安排,人家兄弟俩怎么会自相残杀,事到如今倒假惺惺起来。
万历思索片刻:“田豆豆手里还掌握著匣子,流落在外终究是祸端,抓捕田豆豆刻不容缓,召黄自立进宫,这件事交给他去办。”
这句话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惧,自从这件事传出,万历便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他又不能真箇去问自己的母亲,您当年与那谁是否有姦情?他对张太岳感情复杂,一方面感念於他的教导之恩,一方面却又忌惮於张党权势,费劲心思將他搞下台,手段辛辣狠毒,恨不能將他挫骨扬灰,要真的是自己老子,又將情何以堪?
“遵命!”
锦衣卫领命而去,再回来时却抬著付担架。
万历惊呆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黄自立挣扎著要起身,万历见他受伤颇重,將手一摆:“谁將你伤成这样?”
“穀雨!”
大脑袋一个激灵。
万历喃喃道:“他倒是能折腾。”
黄自立將追捕小草,在码头被穀雨所伤的事情说了,又道:“穀雨自知罪孽深重,於今日前往北镇抚司自投罗网,已被微臣扣押。”从怀中哆哆嗦嗦拿出一个匣子:“这东西是他口口声声要交与陛下的,陛下可认得此物?”
万历和陈鐸齐齐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黄自立,黄自立嚇了一跳,万历劈手夺过先看锁眼,见其四周虽有划痕,却无打开痕跡,不由地鬆了口气,看向陈鐸,陈鐸拱手道:“看...看来陛下天命所归,不是奸佞...宵小便能动摇的。”心情激盪,话也说不利索了。
万历回过神:“自立,你是朕的福將啊!”
黄自立平白无故得到夸讚,惨白的一张脸上也有了笑容。
万历道:“田豆豆尚未伏法,眼下能依靠的便是你了。”他恨透了田豆豆,儘管匣子到手,但是不抓到田豆豆是决计不肯罢休的。
黄自立笑容僵住了,田豆豆在锦衣卫体系里是一个传奇的名字,没想到有一天他要和这位爷针锋相对,心中实在没底,但万历目光殷切,他哪有胆子说出个不字,只得点头应了。
万历帮他整理衣襟:“朕知道你深受重伤,你便在北司居中指挥,抽空子歇息歇息。”
黄自立头皮发麻,应道:“微臣绝不教陛下失望。”
万历背负双手望著黄自立一行离去,转头看向大脑袋:“可有成效了?”
大脑袋一惊,將身子一让:“回陛下的话,鶯粟已被移走了,原有的土也一併移走。我又从御园寻了新土,上午已將土翻鬆,浇过了水,陛下可见到有什么变化?”
万历心情大好,凑到芙蓉面前,歪著头打量半晌,不確定地道:“腰身似乎挺直了?”
大脑袋竖起大拇哥:“陛下看得仔细,正是如此。芙蓉吸足了水分,扎稳了根,才会变得更加挺拔,再养些日子便可以恢復如常,这一片便是灿烂海了。”
万历抿嘴笑了笑,眼睛里亮晶晶的,他沉默片刻,忽道:“陈鐸,王爱卿的諡號可定下了?”
陈鐸道:“內阁擬了两个,请文定、文懿两號,最终还是要陛下定夺。”
万历皱起眉头:“承简博学高德、忠诚守信,难道当不得文正二字吗?”
陈鐸嚇了一跳,忙不迭道:“我大明开国至今已有两百余年,这其中只有三位文正公,那是文臣的至高荣誉,可不是谁都能当得的,陛下虽然体恤爱臣,但恐怕招致朝间不满,到时候暗枪冷箭詆毁王大人,便是害了他。”
“朕金口玉言,哪个对承简不满,教他当面和我说。”万历语气硬邦邦的,转念一想却也有几分道理,沉思良久缓缓道:“经天纬地曰文,肫诚翊赞曰忠,就定为文忠吧。”
比文定、文懿等级高,仅次於文正,算是万历的一种妥协。
陈鐸低头应了:“我这便去內阁传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