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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渡人难

    第330章 渡人难
    真是许久未见了。
    那个曾经清贵骄矜的靖远侯府五公子,竟像是被人抽干了精神。脸颊凹陷下去,颧骨突出,肤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病态的苍白。
    一身直裰空荡荡挂在身上,越发显得形销骨立。
    最扎眼的是他那双眼睛,沉郁、麻木、空洞,昔日的光彩荡然无存……
    他就那么垂着眼,站在春夫人身后一步之遥,对周遭的喧闹和热闹,充耳不闻。
    “可算寻着六姑娘了!”春夫人见着薛绥,如见救星,急步上前攥住她手腕,眼圈当即就红了,“六姑娘行行好,救救我家五郎吧!再这般下去,他……他便……当真毁了呀。”
    薛绥没有挣开,任由她攥着,微微一笑。
    “春姨言重了。顾五公子好端端地在这里,何谈救字?”
    春夫人回头望一眼行尸走肉般的儿子。
    “你看看,看看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像什么话?终日不言不语,只在房中对着旧物枯坐……侯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竟是半点用处也无。”
    薛绥不语。
    就静静地听着。
    春夫人自己也觉着失态,脸露尴尬。
    “春姨知道,从前是五郎糊涂,对不住姑娘。可姑娘如今隐于方外,慈悲为怀,只求您开解他几句,哪怕……骂他一顿,打他一顿也好……只求他能放下执念,清醒过来。”
    她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身为人母的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春姨。”薛绥无奈一叹,轻轻将手腕从她的紧握中抽了出来。
    “是福是祸,自有缘法。贫尼修为浅薄,渡不了他。”
    她的话,冰水般浇在春夫人心头。
    春夫人脸上血色褪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唉,是春姨强求你了。”
    她咬住下唇,像是豁出去了,声音陡然变得尖刻,“侯府如今这般光景,脸面都让那个丧门星丢尽了,与其这般……魏王不如把她一并收了去。反正她也不要脸,带着儿子给魏王当侍妾做外室都由得她……省得拖累五郎,教侯府日日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这番话毫不留情,将靖远侯府的遮羞布撕开。
    也道破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甩掉薛月盈这个包袱。
    一直僵立的顾介,闻声猛地一震。
    “母亲。”
    他倏地抬头,瞪着母亲。
    “这些腌臜的家事,你与六姑娘说什么?还嫌不够难堪吗?”
    “五郎。”春夫人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你终于肯对娘说话了?”
    顾介下意识看向她身侧的薛绥。
    没有回答母亲,却是朝她拱手施礼。
    “家母失言。六姑娘莫怪。家母的话,六姑娘也不用放在心上。”
    薛绥眼注视着他,再看一眼濒临崩溃的春夫人。
    “顾五公子,”她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有力。
    “令堂的话,字字都是在为你打算。你辜负了家族父母,丢了前程,但你的命还在。人活着,便有转圜的余地。困守泥潭,作茧自缚,最终溺毙的只有你自己。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不再看顾介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转向春夫人合十行了一礼。
    “夫人保重,贫尼告辞。”
    “命还在……”顾介盯着薛绥离去的背影,反复咀嚼她的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直到那些枝繁叶茂的木隔绝了远去的人儿,隔绝了顾介眼中微弱的光芒,他才缓缓转过身,失魂落魄地靠着石灯,无奈苦笑。
    春夫人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又气又急,突然失声痛哭。
    “孽障啊,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为了那么个下贱东西,值得吗?”
    顾介没有看她,脚步虚浮地往前走去。
    “母亲不必再说了,儿子知晓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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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漏三更。
    薛府东跨院的赵姨娘房里还亮着灯。
    薛庆治倚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听着赵姨娘娇声软语地说着白日里喜宴上的琐事,眉头越皱越紧。
    “这喜宴办得跟丧宴似的,有什么可说的?”
    “是,老爷。”赵姨娘察觉他心绪,将一碟精致点心推到他面前。
    “您尝尝这个核桃酥,是妾特意新学来的,脆得很呢。”
    薛庆治刚要张口,外头忽然传来侍女略显急促的通报。
    “老爷,大夫人来了,说有要事,在院外候着,等老爷出去。”
    薛庆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没看我正歇着吗?”
    他与傅氏分房而居已久,倒是赵姨娘这一片温柔乡,更能让他暂忘朝堂与家事的烦忧。
    “哼,这个时辰找上门来,准没好事。”
    赵姨娘识趣地收了笑容,低声道:“老爷,要不妾先回避?”
    “不必。”薛庆治掸了掸衣襟上的碎屑,语气不耐,“让她进来。”
    傅氏跨过门槛,目光淡淡扫过发髻松散的赵姨娘,冷脸上透着一股严肃。
    后者立刻低下头,退到旁边侍立,伏低作小的端茶倒水。
    “有什么事,便说,少在这里摆主母的威风。”薛庆治靠在榻上,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夫妻二人早已情分断绝,若非今日薛月娥出嫁,为了撑府上的体面,在人前假装和睦地说了几句话,平日里几乎视同路人。
    傅氏没理会他的冷淡,开门见山。
    “我是为了薛府的门楣来的。今日之事,老爷看得下去,我却是如鲠在喉……”
    顿了顿,她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还请老爷移步,随我去清阑院一叙。”
    薛庆治眉头用力拧起,以为傅氏是来添堵的。
    赵姨娘也颇为意外。
    这大夫人矜持了那么久,今儿居然公然到房里来抢人?
    “老爷……你就随夫人去吧……”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薛庆治一脸不耐,“人已经嫁过去了。木已成舟,闹得再难看,难道还能退婚不成?”
    傅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自欺欺人。
    “老爷以为嫁过去就万事大吉了?魏王府今日敢用公鸡迎亲,明日就敢让公鸡骑在薛家人的头上。薛家落到如今田地,老爷竟还没瞧出个门道来吗?”
    薛庆治脸色微微一变。
    沉吟片刻,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赵姨娘替自己更衣,然后跟着傅氏到了清阑院。
    大夫人这里,他已经许久不登门了,还是从前的样子。
    陈设富丽堂皇,独缺人气。
    傅氏在主位坐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老爷坐下说话吧。”
    薛庆治沉着脸坐下来,没有与她计较。
    身上却像长了刺,满不自在……
    “夫人何时关心起薛家的脸面来了?这些日子,你不是一贯在后院里躲清静,万事不管吗?”
    “清静?我倒是想清静,清静得了吗?”傅氏的声音陡然拔高,积怨难平。
    “我再不出面,你们薛家,怕不是要被人刨坟掘墓了。八姑娘出嫁前,被人验看清白,这羞辱,薛家捏着鼻子认了。这九姑娘出嫁更是荒唐透顶……如今二叔没了,老太太病着,三弟两口子又都是拎不清的蠢货,接下去还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老爷,你去问一问薛家的老祖宗,棺材板还压得住吗?”
    薛庆治被戳中痛处,坐直身子指向她。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此事魏王已有交代,突发急症,那谁料得到?”
    “你还当真了?人家拿你当傻子耍呢。全京城都在私下议论,你老薛家是麻绳拴豆腐——提不起来了。”
    “那又如何?魏王府的事,谁敢当众拿出来做文章不成?”
    傅氏撇嘴冷笑,“看来老爷当真被复职的喜事冲昏了头,糊涂了……这府里府外,最大的文章就是薛六。这个祸根不除,你跟我,都永无宁日,别想有好日子过。”
    薛庆治一时语塞。
    他虽不满薛绥,但也清楚傅氏此言有失公允。
    薛绥自从出家,早已不问府中事,此次祸事分明是魏王府刻意羞辱,怎能全怪到她头上?
    “夫人可是从舅哥那里,得了什么消息?”
    傅氏见他终于肯好好说话,压下心里的怨恨,语气放缓了些。
    “老爷想过没有,薛家是怎么走到如此地步的?是薛六,一切的源头,就是从她回府开始。”
    薛庆治皱起眉头。
    “一个出了家的庶女,便是有些心机手段,又能翻起多大风浪?你未免太高看她。”
    傅氏勾起唇角,知她从来看不上女子,也不直接反驳。
    “我可听说了,她如今攀上了东宫那位。老爷别忘了,咱们薛家可是在端王府的船上。哼,等着瞧吧,再惹出什么乱子,整个薛家都要跟着遭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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