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
皇宫,养心殿。
娄鸿涛站在天子面前,保持着躬身的姿态。
像他这般的朝廷重臣,面见天子可以不必行大礼,在养心殿这种私人意味更浓重的地方,更是可以随意一些。
秦子恒还是太子时,就曾在这养心殿内和娄鸿涛把臂言欢。
如今娄鸿涛摆出如此慎重的姿态,只因今日之事由不得他放松丝毫。
秦子恒手里握着娄鸿涛呈上来的那本厚厚的册子,半响没有说话。
养心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后,天子缓缓开口:
“娄卿,这册子上的内容,你看过吗?”
娄鸿涛低着头:“启禀陛下,臣没有看过!”
秦子恒抿着嘴:“那你是要让朕替你查清案情?”
娄鸿涛身体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前方。
天子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一些态度。
但.
“陛下!”
娄鸿涛高声道,“首辅一生为国为民,可谓鞠躬尽瘁,如今在任上重病卧床,岂容肖小污蔑?!”
如果有可能,他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叶勤抓起来,将这本册子烧掉。
但叶择安已经提前为叶勤‘造势’了一个多月,他知道这件事掩盖不住,所以才不得不进宫面圣。
只希望秦子恒能以天子的身份把这件事彻底压下去!
“娄卿,监察阁查案,都是这般只凭臆断吗?”
秦子恒的语调并不高,听上去有些压抑。
噗通!
娄鸿涛这位监察阁阁主,十八级文官,竟直接在秦子恒面前双膝跪下!
“陛下——”
“首辅大人绝不可能是大奸大恶之臣,求陛下三思啊!”
秦子恒握住册子的手背青筋鼓起,久久没有说话。
娄鸿涛看出天子其实也在犹豫,连忙道:
“陛下,西征在即,我们为此辛苦准备了六年,朝廷不能在这个时候内耗啊!”
秦子恒依然沉默。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御前太监冯诚的声音:
“陛下,十门阀的人都去了叶府!”
叶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负责守门的下人早就被眼前的阵仗吓傻了,哪里敢阻拦?
一行人鱼贯而入,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叶府的平静。
十门阀的家主们带着山雨欲来的窒息感,径直朝叶择安养病的后院闯去。
被惊动的胡廷钟从待客大厅出来,迎面撞上了这从未见过、足以令任何人心胆俱裂的阵仗,脸色瞬间煞白:
“诸位.”
然而,他被彻底无视了。
叶玄铭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施舍给这个紫虚殿大学士,径直掠过。
其他家主亦是目不斜视,一位担当护卫的武道大师轻轻推开了胡廷钟,让他将道路让了出来。
一群人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灯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庞大的阴影将他吞没。
胡廷钟僵立原地,手心冰凉。
他看到了这些家主们眼中深藏的怒火。
放眼历史这也是第一次,十门阀的家主们共同站在一起要针对某个人!
叶择安养病的后院内,一道人影如磐石般静立。
此人手持一把长枪,面容清癯,眼神比寒星更亮。
他叫庞厉,四神通武道大师,叶家供奉,叶择安的随身护卫。
叶玄铭带着一群人走进了小院,目光如寒冰利箭般射向庞厉:
“滚开!”
在叶择安掌权之前,庞厉是叶玄铭的护卫,从小陪对方习武,当陪练,他对这位叶家老祖有很深的畏惧。
但此刻庞厉深深垂首,姿态恭敬,身形却如同脚下生根,纹丝不动:
“老祖容禀。首辅大人正在静养,不宜惊扰。”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层层压抑的波澜。
“放肆!”
叶玄铭须发皆张,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廊柱嗡鸣,檐角灰尘簌簌而落。
跟随而来的一众强者一起看向庞厉,磅礴的气势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压了过去!
“老夫要见自己的儿子,还要你这区区供奉来允?!让开,否则家法之下,立毙当场!”
叶玄铭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甚至不惜杀掉自家的供奉!
庞厉看着眼前一众强者,知道如果自己敢反抗,瞬间就有可能被撕碎。
他的衣衫猎猎作响,周身罡气流转,在身前撑起一片三尺之地,将滔天的威压隔绝在外。
他抬起头,眼中没有半分畏惧:
“诸位,房间里的人仍是当朝首辅,还望诸位慎重行事!”
论辈分,在场这些家主们都是叶择安的长辈。
但论明面上的身份地位,他们如何能和当朝首辅比?
“今日是处理家事,里面不是什么首辅,是叶家的子弟,是老夫的儿子!”
叶玄铭厉声喝道,“老夫最后说一次,让开!”
庞厉:“守卫首辅大人是我职责所在,老祖……请恕庞厉难以从命!”
其余各家的家主们冷眼旁观,萧家家主萧睿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只要动念之间施展出自己的阵式,就能立刻镇压庞厉。
不过这毕竟是叶家的供奉,萧睿铭终究没有抢先动手。
叶玄铭的怒火更盛,若不是当着众多家主的面,动手只会徒增笑话,他已经对庞厉动手了。
他盯着前面那道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那个气息奄奄却依旧搅动风云的儿子,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痛心、家门将倾的恐惧以及对儿子愚蠢行径的滔天怒火,让他彻底放弃了最后的宽容:
“叶择安,在老夫面前,你还要摆你的首辅架子?!”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传出。
“好!好!好!”
叶玄铭怒极,“叶择安,你扪心自问,你能有今日,靠的是谁?你真以为靠自己的才学就能当上首辅?”
“当年你要推行明新变法,我叶家顶着各家的口诛笔伐,鼎力支持你!”
“你要成立蓝巡阁,是老夫力排众议,豁出这张老脸替你沟通各家,四处求人!”
“现在你想要干什么?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叶择安,你是铁了心要当不仁,不义、不孝,祸害家族、殃及子孙的畜生吗?!给老夫滚出来——!!!”
最后的咆哮带着一位被背叛的老父的绝望、在夜空中久久回荡,狠狠地砸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大蓝朝同样注重孝悌之道,今晚之事如果传扬出去,当朝首辅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众怒骂为不仁不义不孝的畜生,绝对会震惊天下!
换作任何一名官员被自己的父亲这样指责,都只能立刻辞官。
但那间屋内依然安静。
叶择安似乎铁了心不打算出来面对这些愤怒的家主。
又或者,他不忍去面对一位失望至极的父亲。
叶玄铭的心彻底冰冷,他闭上双眼:
“动手!”
轰——
小院内,罡风爆裂,磅礴的劲力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整座小院撑爆!
“噗——”
砰!砰!砰!
好似幻觉降临,一位位准备动手的武道大师,当世真人突然心神巨震,然后一个个仰天倒下,昏迷了过去。
在场的家主们都呆住了,纷纷看向修为最高的萧睿铭。
然而萧睿铭这位顶级真人好似化作了木头人,瞪大眼睛,僵立当场,脸上有明显的惊恐之色。
“萧“
燕卫风刚开口,就像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小院中多出了一道人影。
来人身穿金袍,十分年轻。
明明没有散发出任何威势,却让在场的十门阀家主们噤若寒蝉!
天下第一人,降临此地!
刚刚还暴怒不已的叶玄铭,此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同样都是国公,他敢怒骂里面躺着的那位国公,却不敢对眼前站着的这位国公稍有不敬。
萧睿铭神情复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李飞。
其实昨天在蓝凌城外,在那片丛林中,他和霍家的大宗师都在场。
地榜第一的萧涛若是还拿不下叶勤,后面还有一位顶级真人和大宗师!
只是当桑吉亮明身份后,萧睿铭和霍家宗师都放弃了动手的念头。
两人联手未必不能在桑吉手下杀了叶勤,但桑吉背后有可能站着的那个人,让两人不敢动手。
现在李飞现身,彻底断绝了萧睿铭等人最后一丝幻想。
李飞果然参与了此事!
李飞的目光冷冷地从在场这些家主脸上扫过,一言不发,就要转身朝屋内走去。
“靖安国公!”
叶玄铭开口叫住了他。
李飞回头,看向这位叶家老祖。
叶玄铭:“大蓝朝立国时,十阀就已经存在了,双方骨肉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今西征在即,任何动荡都是对大蓝朝国力的削弱!靖安国公志在天下,还望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李飞扯了扯嘴角。
他转过身,看着这些家主们,平静地说道:
“这次事情开始之前,我对首辅说,其实可以不必那么麻烦,我可以把你们全杀了。”
这话让叶玄铭等人神情一僵。
大蓝朝从未有过李飞这样的人。
即便是以前的闻人正或者云恕,不敢也不能将屠刀对准十门阀。
一旦这样做,会面对整个大蓝朝的反击!
但李飞不同。
他的实力,势力、以及性情,决定了他真的敢对十门阀动手,也真的有这个能力!
如果不是因为李飞太特殊,太强大,从叶玄铭口中说出的话会更强势,十门阀的反击也会更激烈,而不是所有人屈辱地站在这里看李飞的脸色.
”但首辅拒绝了我的提议。他说,杀戮只能换来一片废墟,而他希望大蓝朝能开出新的。”
李飞看着这些家主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谓的十门阀,传承数百年,有着比国家更悠久的历史,身为这样家族的家主,你们一定很自豪吧?”
“在我看来,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里面那个人的一根指头!”
说完,他转身朝屋内走去。
被当场羞辱的十门阀家主们,脸色阴沉,敢怒不敢言。
吱——
李飞推门而入。
房间内的陈设很简单,进门就可以看到一个床榻,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的老人。
叶择安已经骨瘦如柴,他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眼角有泪水流下。
李飞觉得一阵心酸。
曾经的首辅虽然只是一介凡人,但李飞每次站着对方面前,都能感受到对方强大的意志和饱满的精神,好似一尊永远不会倒下的巨人!
而现在,对方只是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而已。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只因美人和名将,往往都难得善终.
李飞轻轻关上门。
病榻上的叶择安终于注意到了他,目光转动:
“你来了。”
李飞走到对方床前,坐下,有些艰难地说道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叶择安笑了:“曾经杀伐果断的青面鬼,怎么也心软了?”
“.”
“老夫犯下的罪孽,可是比你曾经杀过的那些官员还要严重百倍,千倍!你岂能容老夫活着?”
“.”
当叶择安主动找到李飞,对他说出了过去这些年犯下的那些罪孽时,李飞一开始是难以相信的。
直到叶择安拿出一件件无可辩驳的罪证,李飞才无话可说。
叶择安身为叶家家主,又是当朝首辅,他亲自表达‘善意’,愿意和其他门阀合作,大家互利共赢,谁会拒绝?
而且十门阀之间虽然一直在相互争斗,但同样也存在利益往来,这是数百年来的惯例了,谁也不会怀疑。
从一开始的初步合作,到后来逐渐深度合作,叶择安将各大门阀的关键人物通通‘拖下水’,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官场,做清官其实没那么难,但要做一个能干些实务的官,很难。”
叶择安缓缓说道,“只因你想要做事,就一定需要众人的配合和帮助。”
“若只是一城或一省之地的父母官,只靠叶家的力量就足够推行我的政令。但当朝首辅想要做的事,靠一个叶家远远不够。我需要那些门阀的帮助,需要他们将力量借给我。”
李飞默然。
到此刻他才彻底明白叶择安的布局。
对方过去这些年来和那些门阀‘同流合污’,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以身入局,收集罪证。
那也太小看这位首辅了。
叶择安同时也是在通过利益交换,利用那些门阀的力量去推行自己的政令。
明新变法最大的阻力来自门阀,为何叶择安最后还是成功了?
因为叶家足够强?
不!因为叶择安用各种手段和各门阀达成了一致!
正如他所说,当清官不难,但要当一个能做实事的官,很难很难!
而这也正是叶玄铭和其余各大门阀家主们对叶择安如此愤怒的原因。
站在他们的立场,叶择安确实是一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十足小人!
叶择安看着坐在自己身旁,沉默的年轻人,艰难地说道:
“我本以为有生之年都等不到这一天,走不了这一步棋,好在如今大蓝朝有你。”
“.”
李飞沉默之际,身后响起敲门声。
“恩师,我能进来吗?”
是胡廷钟的声音。
李飞看向叶择安,对方微微点头。
于是以劲力打开房门,让胡廷钟进来。
庭院外,十门阀的家主们已经带着自家昏迷过去的护卫离开了。
“恩师!”
胡廷钟走进房间,看到床榻上的叶择安后,顿时泪流满面,走到床前,噗通一声跪下。
自从叶择安病重后,谁也不见,就连胡廷钟这位得意学生也是最近几个月来首次见到对方。
他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叶择安的身体竟到了这种地步。
身为当朝首辅,叶择安自然能享受到最顶级的医疗待遇。
不仅如此,什么延年益寿的丹药,他同样能拿到。
但他今年已经九十三岁了,对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来说,能用的续命手段早已用尽,走到了极限。
李飞纵有天下第一的修为,也无能为力。
“廷钟.”
叶择安伸出只剩一层皮包骨的手。
胡廷钟连忙伸手握住:“恩师,我在!我在!”
“你是我的学生,这次势必会受我牵连.但无妨,这些年,你的手上是干净的.”
“恩师,我.”
“你听我说.即便被误会,打压、也没关系。你是简在帝心,总有起复之时。”
“是,恩师放心,学生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叶择安转头看向李飞:
“李飞,我这个学生.就托付给你了。”
李飞抿着嘴:“好。”
叶择安苍老的脸上绽放出如孩童般的笑容:
“那些人总以为我这个学生将来当不了首辅,因为没有背景咳咳咳.哈哈哈.我给他找来了天下第一人当背景,他们谁能比得了?”
李飞沉默不语,胡廷钟已经泣不成声。
连续说这么多话,叶择安显得有些吃力。
他缓了缓,最后说道:
“想要在短时间内彻底消灭门阀世家是不可能的.杀一批,压一批、拉一批.我替你们把路铺好了,你们不要心急。”
“.”
李飞无话可说。
他确实可以凭一己之力杀光十门阀的所有人。
但那样一来,整个朝堂都要彻底瘫痪!
四大边军,五大御营军都要陷入动乱!
大蓝朝国力受损,国运动荡是不可避免的。
这种情况下要是继续去西征,李飞和闻人正前脚带人离开,大蓝朝立刻就要乱起来!
胡廷钟闻言,更是悲痛欲绝,因为他又想起了叶择安写在《明新记》最后的那句话。
对方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与生前身后名,也要布下这一局。
可叶择安比谁都清楚,哪怕赌上一切,最后依然不能功成。
他能做的,正如他所说的——
“老夫这一生,尽力而已。”
六月二十三日,蓝凌城的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苍白。
一封圣旨从宫里下达——
“监察阁正式展开对首辅叶择安的调查!成立调查专案组,由监察阁阁主娄鸿涛担任组长,蓝巡阁阁主,靖安国公李飞担任顾问。”
当天,内阁六阁皆有阁员被传唤,整座京城风声鹤唳!
有官员遭遇暗杀,有官员在家中自杀,有官员主动投案。
纵火,投毒、杀人、甚至是兵变
一时间,蓝凌城陷入前所未有的动乱之中!
以蓝凌城为中心,这场动乱正在朝其余二十三个行省蔓延!
十门阀的掌权者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拿出了不惜拉上整个大蓝朝一起陪葬的气势,想要吓退举刀之人!
但很快,这些动乱就被强势镇压了下去——
京城内,天下第一人亲自出手,镇压一切魑魅魍魉!
京城外,各地驻军,御营军还有杀蛮军,皆有调动!
各地的蓝巡阁在密侦司强大情报能力的辅助下,精准打击藏在暗中的敌人。
十门阀明面上的力量一早就被盯死了,早有防备。至于藏在暗中的力量,也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因为叶勤而暴露。
各大门阀未必没有预料到叶择安的用意,但这本就是阳谋,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叶勤这个参与了诸多大事的关键证人去往蓝凌城,只能出手阻拦。
当然,十门阀若是全力出手,能够掀起的风波远不止于此。
哪怕有天下第一人以武力镇压,但李飞终究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
当天下四处起火,李飞也救不过来!
真正的关键不在于外界的打击,而是十门阀内部出了问题——
叶择安早就和各家一些旁系偏支谈妥,这次事件不会牵扯到他们,反而还会支持他们上位。
若只有叶择安一人做保证,哪怕他是首辅也不会有多少人敢跟着他放手一搏。
但有天下第一人做保证,情况就不同了。
当十门阀内部陆续有人站出来,这场动乱很快得到控制
六月二十八日,监察阁对外张贴了一张告示,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当朝首辅及其同党的罪状——
“洪光二十九年,叶择安与东阳柳氏合谋侵吞河工款两千八百多万,致淮河决堤,五城受灾,死者逾千。”
“洪光三十年,叶择安勾结金辉燕氏,联手构陷南境副提督周允正,屈打成招,最终使周家满门抄斩。”
“洪光三十一年,叶择安借推行变法之名,联合萧家强占军田五千顷,逼死军户二百七十八户”
从洪光二十七年开始,大蓝朝推行明新变法。
就在变法的这十七年里,叶择安为了能推行自己的政令,和各大门阀皆有‘合作’。
监察阁公布的长达三十余条的罪状,每一条后面都清晰地列着一个或多个显赫的门阀世家,牵扯到其中的关键人物。
消息传开后,举城轰动,天下皆惊!
明新变法被誉为大蓝朝历史上最伟大的变法,为亿万民众的生活带来前所未有之改变,为大蓝朝带来新生。
这变法有多么伟大,辉煌,背地里借变法之名隐藏着的罪行就有多么遭人痛恨!
六月二十九日,蓝凌城,皇城的正阳门外,一群书生设了个简易的木台,轮流上台诵读监察阁公布的罪状详情。
台下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等到三十多条罪状被诵读完毕后,一位身着素色锦缎的中年妇人默默走上前来。
她虽衣着简朴,但气质与举止显示出不凡的出身。
“妾身乃是已故南境副提督周允正之女,嫁与安定伯府为媳。”
妇人声音平静,却透着刻骨的寒意,“洪光三十年,家父因得罪了燕家家主燕卫风,又被燕家觊觎兵权,被首辅叶择安和燕家构陷通敌”
她在台上讲述着自家当年的惨剧:
“我周家七十三口人,包括我那个刚满十三岁的弟弟,都死了!”
她字字泣血,最后差点在台上哭得晕厥过去。
紧接着上台的是一位断了一条腿的老兵,他靠着木拐站立,空荡荡的裤管在风中飘荡。
“俺叫赵二柱,原在西境边军当兵。”
老兵声音粗粝,“洪光三十一年,上面说要重授军田,不知最后怎么改的,我队中上百个弟兄家里的田地就没了!我带着弟兄们去找上面理论,结果差点被打成叛军,好多弟兄不明不白就死了,都死了啊!”
“老子憋着一口气,现在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叶择安我艹你祖宗!!!”
后面还有一个接一个受害者上台讲述自己的惨剧,述说着真相大白后的愤怒。
这些血泪控诉如同火星落入干柴,点燃了民众们的怒火。
一时间,民怨沸腾!
当天下午,皇城正阳门外聚集了数万民众。
人们手执白幡,上面写着“严惩国贼”、“清算门阀”、“还我公道”。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支队伍,人们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这一天,首辅叶择安正式去职,剥夺爵位,入狱。
除此之外,内阁有三位阁主,五位副阁主,三十三位阁员,上百位座官一起入狱!
消息传出,京城沸腾,鞭炮声彻夜不息,酒楼茶馆人满为患,众人举杯相庆。
天牢。
李飞和胡廷钟穿过一层层关卡,来到了最深处的一座牢房。
身穿囚服的叶择安躺在床上,一旁有一位擅长治疗之术的真人一直守在其身旁为他施术。
这位真人见到李飞后,连忙起身行礼。
李飞抬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
”国公,他已经.”
“我知道,你去吧。”
真人再次行了一礼,退出了牢房。
李飞和胡廷钟来到叶择安身前,胡廷钟跪下,握住恩师的手。
叶择安有些吃力地睁开双眼,看向两人。
片刻后,他的脸色变得红润,精神也有所回升:
“廷钟,我留给你的《治国十二策》未必都对,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因时因地而变。”
胡廷钟红着眼眶,拼命点头。
叶择安留下的《治国十二策》,李飞也看过。
其中最关键的一项是要再建十一所大学!
这十一所大学和已经建立的弘毅大学一样,会多收平民和寒门子弟。
曾经叶择安以弘毅大学为‘实验点’,早就已经拥有了相对成熟的经验。
但一直到现在,门阀世家被彻底打压了一遍,剩下的十一所大学才有可能顺利建立,并取得理想的成果。
叶择安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道:
“.我这一生,算不上一个好父亲,更算不上一个好儿子我能算是一个好官吗?我觉得也算不上”
他扭头看向李飞:
“李飞啊,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了一个极正确的结果,采取错误的手段,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
李飞张了张嘴,最终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以他的性情,答案其实是肯定的。
但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对方这一生拼尽了一切,最后不被自己的子女理解,不被父母亲人理解,甚至也不被天下百姓理解。
最后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可惜啊,看不到未来了.”
叶择安张了张嘴,最后说道:
“你们替我去看。”
元兴八年,七月七日。
叶择安病逝于天牢。
世间再无叶首辅。
(本章完)